很多人年輕時都有一個「江湖夢」,仗劍天涯、快意恩仇,成就一段傳說。江湖,是金庸筆下的「飛雪連天射白鹿,笑書神俠倚碧鴛」,也是古龍略帶酒意的「人就在天涯,天涯怎麼會遠?」當然還有黃易充滿玄學哲思的「天地之間,莫不有數,而萬變不離其宗,數由一始,亦從一終。」
在中國,幾乎每一個江湖中的武俠故事都是有背景音樂的,比如武術大師黃飛鴻的《男兒當自強》,比如《笑傲江湖》的主題曲的《滄海一聲笑》。那蕩氣回腸的曲調、豪情萬丈的歌詞,絕不僅僅是氣氛的烘托,更是俠客的精神、故事的精髓,自帶氣場和傳播力。
中國的武俠音樂、俠客精神,很大程度上是由黃霑一手塑造起來的。
在很多人心里,黃霑的音樂詞曲便是江湖。
歌聲一起,便紅了眼眶,勾起一段回憶,黃霑就是有這樣的本事。以文言的筆法寫詞,黃霑比方文山更資深,以宮商角徵羽譜曲,黃霑一出手便是雄渾壯闊。一心要走商業路線,想當好作家卻絕不甘心受窮的黃霑,不僅經歷了現代武俠的黃金時代,更躬身其中,展現出傾世鬼才,用詞曲溫暖蒼生,談笑天地。
成功 威風
男兒有多少真的是英雄
誰是大英雄
上世紀50年代,不滿20歲的黃霑曾與「廣東老鄉」李小龍同為香港喇沙書院的學生。李小龍7歲起習武,師從香港著名的拳師,中學時已經有著一身功夫,螳螂拳、少林拳手到擒來。有一次,黃霑的表弟受了李小龍的「欺負」,黃霑便在一氣之下挺身而出,與李小龍約架單挑,頗具英雄豪俠風范。
然而,不論心氣兒多高,肉搏還得靠拳頭,雖然青年黃霑頑強抵抗將近半個小時,最終還是在李小龍的拳腳攻擊下敗下陣來。正所謂「不打不相識」,正是這次實力懸殊的交手,讓有著「香港四大才子」之一著稱的黃霑成為了「武皇」李小龍最文藝的朋友。
22歲那年,黃霑從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畢業,深厚的國學基礎令他受益終生。同為詞作家的林夕后來坦言,黃霑將文言文付諸歌詞的創作難度很高,一不小心便會一面倒,只有學貫五經才能像黃霑的詞曲這般雅俗共賞。
大學畢業后黃霑憑借中文功底,成為了一名「廣告人」。那時的他性情開朗,文采斐然,雖然從未接觸過廣告行業,卻在粵語和白話間游刃有余,商業與公益廣告兩手抓、兩手硬,古代漢語的押韻、對仗技法信手拈來。「xxx一開,好事自然來」,很多人至今仍記得三十多年前、黃霑年輕時提出的廣告流行語。
女兒意
英雄癡
吐盡恩義情深幾許
見過大江大湖,黃霑依然赤誠直爽,對語言有著獨特的審美。黃霑的詞頗具宋詞元曲風格,更兼具蘇東坡的瀟灑豪放與秦少游的婉約細膩。他曾狠狠吐槽劉德華寫的歌詞根本沒人聽,直到劉天王寫出《冰雨》才給予肯定;他也從不掩飾對美好的傾慕,直言「藝人之中,我最疼愛張國榮」。
《今夜不設防》節目畫面
提到黃霑,就不得不說《滄海一聲笑》,不足100字的歌詞,不論用粵語還是普通話來唱,同樣合乎音調。當年徐克邀請黃霑作曲,一連七稿都不甚滿意,直到最后黃霑隨手翻出《禮記·樂論》,受「大樂必易,大禮必簡」的啟發,將「宮商角徵羽」倒著彈奏,才有了「滄海笑,滔滔兩岸潮」的曲調。
在《滄海一聲笑》的諸多版本中,有一版黃霑親自獻聲。錄音前,黃霑與徐克、羅大佑喝到酩酊大醉,三個人在錄音棚里一通笑鬧,滄桑、渾厚、高亢的聲音交織,以至于讓很多人「隔著耳機都能聞到酒味兒」。羅大佑酒醒后聽到歌曲覺得音高不準,想要重新錄,黃霑卻堅決不肯。
人間全賴有好英雄
豁出種種英勇
為人類造了美境
進入21世紀,黃霑和武俠一樣,似乎顯得有些「過時」了,很少有人邀請黃霑出馬寫歌填詞,寂寥中黃霑怒言:為什麼沒人來找我寫歌,怎麼那些狗屁不通的詞反而有人要?他甚至請人刻了一個印章,上寫一行字: 不信人間盡耳聾。
也許正是因為有了這份閑逸與孤獨,黃霑才得以在2003年5月,以62歲高齡完成了他的博士論文《粵語流行曲的發展與興衰:香港流行音樂研究(1949─1997)》,霑系統梳理了自己所親歷并創造的半個世紀,劃分出香港樂壇啟蒙發展的四個時代,黃霑認真審視了普通話歌曲市場的未來走向,并憑此拿到了香港大學的博士學位。
在生命的最后6年中,黃霑時常在書房寫下宋代詞人晏幾道的《蝶戀花·醉別西樓醒不記》,「衣上酒痕詩里字,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」,是烈士暮年的感傷,也有壯心不已的遺憾。
在黃霑一生的最后一首詞作《Blessing》(祝福)中,早已不復往日的江湖氣魄與狷狂,晚年潛心向佛的黃霑如同30年前以滿懷柔情寫下《獅子山下》時一樣,留給世間無限的祝福。在溫馨的歌聲中,黃霑老矣,江湖謝幕。